周有朝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地垂眼看向她,眼中带着她有些看不懂的温情,“有些话,朕忘了告诉你。”
“嗯?”秦幼莲眼中的疑惑更甚。
“容儿要听好了。”周有朝神色认真。
秦幼莲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道:“陛下说吧,臣妾听着呢。”
“朕倾心爱慕于你。”周有朝吐字清楚。
秦幼莲蓦地耳根子一软,一层红晕悄悄地爬上脸颊,她的眼神忍不住想要躲闪开。
前世今生,周有朝从未跟她直白地说过这样的话,直白到……有些羞耻。
所幸,周有朝也没有强压着她回应,而是勾了勾嘴角,继续道:“因为这份爱意,朕愿意与你同进同退、同心同德,想要你做名正言顺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
“无论你是否出身名门,是否知书达理,是否贤良温德,是否谦恭仁厚……”周有朝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此刻他只觉得言语浅薄,只担心秦幼莲不能体会他真心的万中之一。
因而他说的极为认真,没有留意到秦幼莲的脸,随着他的一系列排比累举,从羞怯、欣喜,一点一点变为冷面,翘起的嘴角也慢慢回落。
等到周有朝一番真情表白之后,对上的,就是秦幼莲皮笑肉不笑的脸。
在察觉到他的不明所以后,秦幼莲推着他的胸膛,和他保持着距离坐好了。
弯眉一挑,开了口,“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说臣妾既不大度,也不宽和,和纯良亦是沾不上边?”秦幼莲说话时嘴角还勾着,声音温柔的简直要滴出水来,就连手都有些暧昧地抚摸着周有朝的手背,食指和中指一点一松,像一只小人踩在了周有朝的手上。
神情动作都是那么温情脉脉,可周有朝的脑子里燃起了危险的狼烟,他敏锐地直觉告诉他,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聪明地选择了沉默,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如何过这一关。
秦幼莲却不给他逃避的余地,眨巴着眼睛,轻轻哼出一个疑问词,“嗯?”
碍于形式,周有朝摇头如拨浪鼓一般,语气坚决,“绝对没有!”
“朕只觉得你好,千好万好。”周有朝如同缺心少肺一般夸赞起来,试图哄了秦幼莲高兴。
秦幼莲点在他手背的指头一顿,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而后收回手,有些傲娇地撇过头去,“哼!”
周有朝大松了一口气,大掌悄悄地在衾被上擦了两下,吓得他手心都沁了汗。
“今日看在陛下还病着,今日便罢了。”秦幼莲替周有朝拉了拉衾被,将周有朝因为方才的动作而抖落的胸膛盖好了,牵着他的手放入了被中。
这会儿周有朝听话的很,随着她摆弄,秦幼莲对上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脸上不咸不淡的,心里还是松动了。
话虽说的不好听,好在心是乖觉的。
“陛下这几日就只管好好将养身子,这安胎药……臣妾是不会再喝了。”秦幼莲收回手,直接道。
周有朝却还有些异动,“既然他招的魂好好的在这,太医也说此药与你的胎像有益处,不妨再稳固些时候……”
秦幼莲皱眉,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是连自己的身子都不要了吗?”
“你放心,肖院使日日替朕把着关,当真到了危急之时,你再停药……也不迟。”周有朝还笑。
“陛下!”秦幼莲斜睨了他一眼,“陛下若是当真为臣妾好、为弋安好,就该晓得……若您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在朝中无人、军中无势,届时臣妾与弋安孤儿寡母,还不得被涂家和董家给吃了?”
“不会有这一天。”周有朝的眼眸波澜陡生,幽深的瞳仁透着偏执。
“臣妾信陛下。”秦幼莲垂眸浅笑,“臣妾的生死荣辱寄于陛下,所以,陛下千万保重身体,才能长长久久地护着臣妾、护着咱们的孩子。”
“好。”周有朝郑重点头。
“那也请陛下能够相信臣妾,相信咱们的弋安。”秦幼莲的手抚在隆起的小腹上,眼神慈爱,神色坚定,“怀一大师说他是麒麟之像,麒麟乃真龙之子,可见他与咱们亲缘天定,纵然曲折些,却终究会成定数。”
“臣妾不是软骨头,弋安亦不是怯懦无能之辈,母子连心,臣妾的孩子,臣妾自己能保。”
周有朝久久无言,望着秦幼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想问她,如果呢?
如果他们没能保住这个孩子,如果……他们再也不能有孩子……
他还能留住她吗?哪怕留着的,是哄着他、利用他、骗着他的秦幼莲,还能吗?
可是话到了喉头齿尖,却没有勇气问出口,甚至……畏惧于这些不吉利的话。
也许是看出了周有朝眼中的脆弱,也许是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苍白,秦幼莲没有再强逼他点头。
伸手摸了摸周有朝的额头,还烧着,不过似乎没有刚来时灼人了。
她没有发现,在她的动作之后,周有朝立刻从善如流地萎靡了些,眼皮微微耷拉了些,眼神也软化下来,靠在软枕上似乎使不上劲。
秦幼莲没有多想,只当周有朝病了没有精神,索性替他拿开了垫高的两个软枕,半托着他的头让他平躺下来,“既然病着,就好好养养神。”
看着秦幼莲柔声细语的模样,周有朝神情愈发虚弱起来,说话也是气若游丝的,“你也累了半天了,回宜秋宫歇着吧,别沾了朕的病气。”
他知道,秦幼莲是吃软不吃硬的,嗯……既然如此,他做会儿软骨头也不错。
果然,秦幼莲原本要起身的架势也停了下来,掖了掖周有朝的被角,“臣妾陪着陛下,等陛下睡着了,臣妾再走。”
周有朝苍白的唇勾起满足的笑意,在秦幼莲的催促下,阖上了眼帘,渐渐放缓了呼吸。
秦幼莲看来半晌,估摸着人已经睡熟了,起身浣洗了一条湿帕子,搭在了周有朝的额头上,而后起身,放下了床帐,缓声离开。
随着外头常顺等人压低嗓子的恭送之声,不过几息之后,龙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外头的常顺才送走了秦幼莲,和肖院使相视一笑,二人都如同卸下了重担一般轻省。
不等他的笑容绽开,就听里头如同阎王催命的一声,“常顺,你给朕滚进来!”
常顺头皮一紧,整个后背都僵直了,只觉得自己好似大限将至。
须臾停滞之后,常顺满脸的不情愿,声音却是轻快雀跃的很,“奴才这便来!”
转过身,丧着脸往殿内走,躬身的姿态,让他的后背微微驼起,好似承受着千担重物。
肖院使同情地看了一眼常顺,赶紧避退到后殿,早早去为周有朝煎中午的药去了。
常顺梗着脖子进了周有朝的寝殿,“奴才恭请陛下圣恩……”
不等他说完,三面屏黑色床围的中伸出一只欣长的手,穿过床围的交叠接缝处,手背托着围缎,露出了周有朝形状优美的下颌。
凉薄的唇瓣阖动,“你跟朕好好说说,为什么,朕睁了眼,宜嫔就到了朕眼皮子底下来了?”
“你身为御前大总管,可调度御前金甲护卫,号令内宫监卫,你就是这么守的乾清宫?”
“朕还睡着呢,就能让人坐到朕的床头来?”
周有朝气血亏损,人又是懒洋洋躺在榻上的,声量不高,分量却是一句重过一句,压得常顺的脖子越垂越低。
“说!”周有朝一声轻喝,手上的帘子掀的越发高了些,露出一双微挑的凤眼,唇边含着冷笑。
“奴才该死。”常顺认罪一向麻利。
“回禀陛下,今儿一早上宜嫔娘娘便来了,奴才……奴才可是什么都没说,许是……许是娘娘自己得了什么消息,猜着事有蹊跷。”常顺转个弯就辩解起来,“奴才冤枉啊!”
“陛下您晓得的,宜嫔娘娘向来聪慧,在宫中眼线甚多,哪里是奴才能猜度到的。”常顺顺势还夸了夸秦幼莲。
周有朝被他的话挑动,先点了点头,肯定他说的有理,“她确实心思颖悟。”
而后立刻回转过神来,“你少给朕打岔,朕是怎么吩咐的?没朕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哎呦,陛下呀!”常顺连声诉苦,“旁人也就算了,宜嫔娘娘是何等身份?娘娘大着肚子,奴才就是能号令天兵天将……也不敢拦哪!”
“奴才想着……”常顺悄悄吞了吞口水,犹犹豫豫道:“就算娘娘进来了,陛下您若是不松口,娘娘哪里能猜得出其中关窍……”
您是天子,您要是打死不认,宜嫔不也是要铩羽而归的么?
常顺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抬眼去窥探周有朝的脸色,满脸的委屈。
周有朝被这句话给戳到了痛处,先是有些不尴不尬地微抿了唇肉,而后立刻摆起架子来,一双丹凤眼狠狠瞪了他一眼。
“闭嘴。”两个字,说的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瞎说什么大实话?
周有朝心里窝火,他要是能对着秦幼莲强硬起来,还要你常顺拦着做什么??
周有朝想着,又是埋怨常顺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替朕把床帐给勾起来。”真是,越来越没眼色了。
常顺缩了缩脖子,识趣地闭嘴不谈了,“奴才多嘴。”
而后走上前去,将青乌缎的遮光帐子挂起半边。
“罢了,左右也瞒不住她,日后她再来,若没有外臣在,就由着她罢,你只管通报一声便是。”周有朝似乎也是没法子。
常顺早有预料,“奴才记下了。”
“还有一事。”周有朝的脸色冷了下来,眼睫微微垂落,说话的语气阴沉了几分。
常顺敛目肃神,垂首听旨,“但请陛下吩咐。”
“钦安殿里,住了位沽名钓誉的‘高僧’,虽长的慈悲脸,生的却是罗刹歹心,这样的人,怎配在佛祖跟前侍奉?”周有朝凌厉的凤眼微眯了一瞬。
常顺知道陛下所说是若生,垂首附和,“奴才即刻将人杖杀。”
“临近年关,宜嫔又怀着胎,朕不愿造杀孽。”周有朝抬手止住常顺正要转身离去的动作。
“陛下的意思是……”左右陛下是不可能轻纵了此人,至于怎么罚,常顺心中没有章程。
“他既自诩天生佛骨……”周有朝勾起一个有些残酷的冷笑。
“施膑刑,剐去膝盖骨,让他再不能跪在佛祖脚下。”
“再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不能诵经;砍了他的手,让他再不能在佛前祝祷。”
周有朝说的不紧不慢,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凌,一字一句透着彻骨的寒意。
“如此,也算还了佛门清净。”周有朝平淡地看了一眼床边的常顺。
常顺被他冷冽的目光看的打了个激灵,赶紧答话,“奴才遵旨。”
“那……”常顺有些拿不定主意,“此歹人陛下欲逐往何处?”
“他有个好师傅,朕与安隐有旧约,他虽无义,朕却是一言九鼎。”周有朝似笑非笑,“他既是修佛之人,便留他在钦安殿度日吧。”
常顺心肝一颤,呆愣片刻,垂眸道:“陛下仁慈。”
周有朝摆了摆手,常顺这才放下床帐,转身出去。
出了内殿,常顺忍不住拍着心口,有些心有余悸。
陛下这哪里是放若生一马的意思,这是要他生不如死呀!
一个在佛门里浸染出来的和尚,满肚子的佛法和学识,通晓岐黄之术,有本事又有野心。
现在陛下要将人废了不说,还要将他留在三世佛下。
让他寸步难行,每时每刻都要听着祝经祷文、木鱼声声,闻着佛香缭绕,日日回忆他曾拥有的一切……永远失去的一切。
更何况,钦安殿虽属佛门地,却在这金雕玉砌的宫禁之中,说到底,这是个尊卑分明的地方,可不讲究佛门的什么众生平等。
拜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在宫里头,失势的人,比死人还不如……何况是陛下厌恶的人。
这凡尘俗世的苦头,可有的受的。
常顺摇了摇头,嘱咐张福长点心眼当心着陛下的吩咐,便挑了些监卫,直奔钦安殿去了。
临到了钦安殿前须弥座下,常顺停下了脚步,仰头看了眼雕梁画栋的檐下,心中默念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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