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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听她说完，忽然轻笑一声。
她抬头看他。
他锐利细长的黑眸闪着细碎的光，薄削的双唇翘起微弯的弧度，轻薄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灯光，隔着河面泛起的水雾罩在他身上。

他刚才还有些冷厉的神情，全然变得松快，“陆聿珩，你只是想让金万活下去，但我不只是想让金万活，我还想要搞垮程安明。”
他声音中的冷意不变，传入陆聿珩耳中，她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重庆的资产评估市场上，他兴风作浪太久了。”
陆聿珩顿时明白过来，岑枳方才说他要整垮程安明，并不是出于一己私欲，她想到信通做下的桩桩件件黑案，沉默了好长时间。
看着忽然沉默不语的陆聿珩，岑枳忽然轻笑了一声，迎着微凉的晚风，对陆聿珩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第41章 晴朗的暧昧
两人就这么在山塘街慢慢走着。
陆聿珩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却还是不知道将来面对程安明这个前老板时，她是否硬得下心来。
她将岑枳的话在心上过了一遍又一遍，越过越沉默。
岑枳在一旁也不说话，风轻云淡的跟着陆聿珩的脚步和节奏，任随她穿过一条小街又一条小巷。
时间渐晚。
一间又一间店铺打了烊，灯火通明的街上，渐渐只剩了高悬的红灯笼，照着青灰色墙壁和雕花的木门，让人有些辨不清时空。
最后几个游客也都散了，夏日晚风不知疲倦的一趟又一趟拂过陆聿珩脸庞。
岑枳看着她，“走吧。”
“好。”风有些微凉，陆聿珩轻轻抚了抚自己手臂。
回到酒店时，大堂静悄悄的，已经一个客人都没了。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在酒店窄长的走廊上，陆聿珩觉得岑枳高大的身躯走在一旁，将这空间挤压得逼仄起来。
她走慢了一拍，落下半步，跟在他身后，无声的走在厚软的地毯上。
昏暗的光线，迷离的灯光，长长的走廊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岑枳似乎察觉到陆聿珩拉在自己身后，他放缓了步子，不动声色的等上她。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香，若有似无，飘飘散散。
陆聿珩往旁边移了移，几乎是贴着墙走。
她觉得那雪松木清淡的香气，愈发浓烈了起来。

陆聿珩突然有些好奇。

走在她身边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举重若轻，面对再难、再复杂的境况，都沉稳如常，不显山也不露水？
也许，今夏的晚风有些醉人。她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
她的房间要到了，她脚步放缓了些。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觉得岑枳的脚步也放缓了些……
她忽然一把拉住岑枳衣角，他有些微凉的肌肤擦过她的手臂。那么的轻，不到一瞬，温热和微凉相触的触感就消失不见。
她仰起头，看进他幽深的双眸，问他，“边总，我们这次能赢吗？”
他站立在她跟前，神情带着陆聿珩未曾见过的温润。
他低头看着她，良久，他点了下头。
“能。”
他转身走去隔壁。
陆聿珩怔怔的，打开门进了自己房间。
她在门上靠了好一会儿，才去卫生间拧开淋浴器。
她裹着浴巾出来，正在擦头发，“叮”的一声，来了微信。
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亮光照着没有开灯的房间，陆聿珩赶紧去拿手机。
“小遇，你在苏州吗？我和黎总明天约了个小聚会，不谈生意，你不是一直想要认识黎总吗？”
程安明发来的。还有一条。
“明天晚上七点半，虎丘得月楼，你有时间的话就来。”
陆聿珩将擦头发的帕子扔在床上。
她不用想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和岑枳前脚才到，后脚程安明也就来了，这时间点卡得如此完美，想来都是为了跟白云股份谈那套设备了！
而程安明既然能约到黎应平，一定是有胜券在握的底牌，金万那套设备必然是被低价处置了，而一个正常企业，没有理由拒绝更低的价格。程安明这不光是指着他们打，还是借力他们来突出自己的价格优势！
想到岑枳上次说过，她的行事风格和程安明太像了。
陆聿珩不由得自嘲，是啊，太像了。
她能想到的，程安明也会想到，她能单枪匹马就闯来找黎应平，那程安明也会！
而那些陆聿珩想不到的，程安明以他的人脉和圈子，说不定早就铺好了路。
陆聿珩盯着微信思考了片刻，回复了一个“好”。
她决意要去会会她这位前老板，搞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此刻，她要先去见岑枳，她必须告诉他这件事。只有加上岑枳，他和她联手共同反击，基德才有可能会赢！
她用浴巾擦干了身体，随手穿上一件红色吊带连衣裙，匆忙捞过手机，去找岑枳。
门铃响起。
岑枳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拉开房门，他眉头微蹙着，扬了扬下巴示意陆聿珩先进来。
房间灯光明亮，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白色被褥纹丝不乱，陆聿珩看了眼放在写字台上开着的电脑，她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岑枳仍然站在房间门口，房门靠在门吸上，大大的开着。
他侧对着她，电话贴在耳边，那头的人似乎在向他汇报什么难缠的事情。
他看向空荡的走廊，陆聿珩看不到他表情，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风波不动的站在那里听着电话里有些焦灼的声音，他身上象牙白的衬衣即使到了午夜，也依然利落得没有一条褶皱。
岑枳对着电话，语气有些冷，“这份评估报告不能用。”
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随即凌厉起来，“你们去请陆聿珩的团队，配合你们重出报告。”
陆聿珩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 1 点。
这个点了，这通电话，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电话那头的人嗫嚅着想要辩解，被岑枳打断，“我说过，只要评估师手里拿了别人东西，这份报告就一文不值。”
陆聿珩看着岑枳挂掉电话，他眼神平静得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陆聿珩开口问他，“边总，前两天你不是还看不上我的团队吗？”
岑枳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淡淡的，“救急而已，不是什么大案子。”
“不是大案子，值得推翻重做？”陆聿珩反问。
“正因为不是大案子，才重做。资产评估不是看标的物大小来决定评估态度的。”岑枳声音透着丝疲惫。
陆聿珩点了点头。她的团队已经获得了认可，她毋庸多问。
岑枳合上电脑，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了两下，也许是有些不适，他伸手压了压，满身的疲倦在此时升腾而起。
陆聿珩这才注意到，他平淡的眼色下，已经有了些快要遮不住的黑眼圈，再仔细看，陆聿珩只觉得他身上的落寞，只是一直被他隐藏得很好。此刻，在这个寂静的深夜下，他整个人被撬开了一丝缝，那些落寞无声无息的涌了出来，越涌越多，直至缠绕他全身。
岑枳从抽屉里取了包烟，敲出一根拿在手上，却没点燃。
陆聿珩看着凝神思索着什么的他，指了指头顶的烟雾警示灯，“边总，要去外面吗？”
岑枳极淡的笑了一下，将香烟和打火机又放回桌上。
他轻靠在椅子里，微仰着头，看着灯光下的陆聿珩，目光落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就收了回来。
半晌以后，岑枳笑了下，“陆聿珩，你找我什么事？”
陆聿珩看着满身溢出疲惫的岑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回了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在思索着什么。
程安明是她过去五年的老板，信通也是她彻彻底底融入这个行业的地方。他们过去曾经为了共同的利益，为了无数个难缠的评估案并肩战斗过......
如今，再次相见，却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互不认同。
明天，只怕是见黎总是假，和程安明双双撕下面具是真。
从明天开始，或许，她和程安明之间脆弱的表面和谐就将不复存在......
过去五年的情谊，在利益面前已无容身之所。
陆聿珩想了好一阵子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晚上，陆聿珩给岑枳说了声自己约了人，就直奔得月楼。
陆聿珩的背影几乎是刚从走廊消失，于海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岑枳，陆聿珩呢？”
刚接起电话的岑枳不禁有些失笑，“你找她还是找我？”
于海洋正色，“找你。陆聿珩在哪里？”
岑枳收了刚才的闲散，“怎么？”
“我听说她今晚去见程安明了。她是我介绍进来的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岑枳靠坐在写字台前，想了一会儿，“陆聿珩去见程安明，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她是她，我是我。”
于海洋仍是不放心，“你知道程安明卡着这个时间点来苏州的用意。你就不怕陆聿珩临场反水？她想做金万的案子，只要能做成，跟你跟程安明，她都一样。”
多年的默契之下，于海洋选择了直说，“岑枳，她选择你，只是因为你能卖那套设备，但是很明显，你的这趟苏州行，貌似不能打动黎总。”
岑枳笑了下，“金万这套设备，是我来主导，我来卖。”
“但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于海洋历来小心谨慎，这也是他能和岑枳一路走来的原因之一。
岑枳放松了一些，“她只是锦上添花，没有她，我一样能做成做好！”
电话挂断，岑枳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他想起昨晚，他对陆聿珩说，“所以你这把枪对准前老板的时候，别给我心软！”
来得这么快，正好。
得月楼。
陆聿珩特意早到了不少，但推开包房门一看，程安明、方凯和黎应平三人竟然已经都到了。
包房一旁茶几上放着三个茶杯，陆聿珩一眼扫过，不用猜也知道，在她来之前他们已经将私下要谈的事情谈得七七八八了。
陆聿珩挑了挑嘴角，大方落座，跟三人一一打招呼寒暄。
程安明一指她，对着黎应平说道，“黎总，小遇啊，可是我带着入行，看着她成长起来的。听说她今天也在苏州，我就把她也叫过来叙叙旧。”
这话寻常，陆聿珩却听出其中隐含的味道来。
以往这样的场合，程安明贴在她身上的标签都是“信通得力干将”，推她出去独当一面；可今天她只是被他带着入行，他看着她成长起来的。
辈分、资历她都矮上了一辈。
并且，“叙叙旧”这最后三个字，更是给这顿饭定了性。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程安明。
黎应平呵呵笑着，眼神在陆聿珩身上一瞬闪过，带着些意味深长。
陆聿珩笑着说，“是啊，我和程总这不是还保持在同一个轨道上呢。”
陆聿珩顺着程安明的话，将他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这次苏州之行，她本就只是个引子，重点在岑枳身上，这句话能让岑枳站得更高就行了。
黎应平懒得看两人暗斗，低头喝茶。
方凯出来打圆场，“我们今天尝尝苏帮菜，改天黎总来了重庆，一定带你去吃最地道的麻辣火锅。”
黎应平笑了起来，“我吃辣不行。”
方凯附和，话题迁到饮食上。
程安明看黎应平态度，他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几人闲谈，喝了一点红酒，一餐饭一个小时多点就吃完了。
黎应平借口还有事，起身先走，程安明客客气气的道别，又让方凯送他出去。
刚才还算热闹的包房里只剩了苏、程二人，瞬间安静不少。
陆聿珩放了酒杯，认真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安明。
“陆聿珩，你赢不了。”
不待她说话，程安明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陆聿珩挑着眉笑了一下。
“程总，你今天找我来，不单单是想请我吃顿饭吧？今天这是你组的局，你的场子，这顿饭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程安明瞧着她，“小遇，信通和基德起跑线一样，但是只要白云股份现在不接这套设备，这设备迟早还是落在我手上。”
看着陆聿珩嘴角依旧挂着的笑容，他继续往下说，“甚至不需要白云做选择，他们再多考虑几天，金万就没有时间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陆聿珩，眼中的自信向她压迫而去。
但陆聿珩总觉得，也就一个月时间，往日程安明身上那股自信从容，已经悄无声息的从他身体里流散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她并不熟悉的气质。
是了，是胆怯。
他怕陆聿珩和岑枳强强联手，坏了他谋划已久的好事！
陆聿珩定定的看着程安明，心下涌过的只有轻蔑，“我没猜错的话，你和白云股份的合作，没有预期那样顺利吧？是不是三亿左右的超低价，白云也没有接招？”
面对陆聿珩的试探，程安明维持着一贯的不急不慢，“你觉得白云股份选择合作方主要考虑什么？一倍的价差，黎总要怎么跟股东会和董事会交代？你以为白云会选你们吗？你们评估出六个亿的价值，白云能不能吃得下来都难说。”
他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黎总你见到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
陆聿珩并不受影响，神色平静，“程总，就此打住吧。白云股份愿意出六个亿，那是基德的本事。但是，基德的关键筹码是什么，这点，你从我嘴里是套不出来的。”
陆聿珩漾了漾杯中的红酒，眼神迎向程安明，向他举了一下酒杯，“我只能说，基德给白云的，你给不到，也做不到。”
她仰头一饮而尽。
程安明轻声笑了下，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