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等诡异的仗势,都不免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却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萧墨炎身上。
正月十八娶亲不算,难不成娶的还是个死人?
听见丫鬟传信的萧母也走了出来,在看见府门口的棺材立即停住了叫,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看了眼怔在原地的萧墨炎,厌恶的眼神扫向谢延风。
果然,谢家的人都没那么安分,在这种大喜日子居然把棺材抬到了别人家门口。
萧母铁青着脸问:“你这是何意?”
谢延风吐出一句回答:“送亲。”
好半晌,萧墨炎才从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扯开了嘴角:“谢冰妍呢?”
闻言,谢延风淡漠的眸底掠过丝恨意:“谢冰妍就在这儿。”
说着,将手轻轻覆在棺上。
萧墨炎呼吸一窒,心中的那片不安渐渐变成了恐慌。
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泛红的眼角染上几分愠色:“谢延风,你先是差人来说谢冰妍殁了,后抬着棺材过来说谢冰妍是丞相之女,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谢冰妍就是丞相千金,是你的新夫人,也是被你休掉的妻子。”
听了谢延风的话,萧墨炎心渐沉。
“你胡诌什么,分明是谢……”
萧母惊疑的话还未说完,萧墨炎忽然大步跨至棺前。
他此刻反倒不在乎谢冰妍是何人,他只想知道这里面的人是不是她。
然而,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他在手触碰到棺材那瞬间,头一遭有了退缩的念头。
萧墨炎满是挣扎的眸子颤了颤,迟迟不肯推开棺盖。
“萧将军,吉时就要过了。”谢延风讽刺道。
半晌,萧墨炎才用力推开了的棺盖。
一刹那,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如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胸口。
棺内的谢冰妍身穿火红嫁衣,双手交叠覆于腹上,云鬓间的金凤钗闪着点点光芒,妆容精致却遮不住那如雪的苍白。
萧墨炎眼眸一怔,恍觉所有力气都被面前死气沉沉的人抽走。
往昔谢冰妍的一颦一笑都如云烟消散,只剩下了戚戚飞雪。
谢延风见萧墨炎如遭雷击的模样,哀怒交加:“你不负天下,唯独负了她。”
短短一句话如烧红的刀子捅进了萧墨炎的胸口,痛得他险些跌倒。
“我笑你能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
谢冰妍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回荡,像是讥讽,更像是无奈的控诉。
萧母在丫鬟的搀扶下上前一看,吓得后退数步,念了几声佛语后瞪着谢延风:“还不快把人带走!”
谢延风却气笑了:“萧老夫人巴巴的向丞相府求亲,人来了怎么反倒不要了?”
闻言,萧母面色一僵,退亲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若真如谢延风所说,谢冰妍是丞相之女,那两家原本的交情可就……
正当萧母苦想对策时,萧墨炎竟然把谢冰妍抱了出来,转身朝府内走去。
她脸一黑:“萧墨炎!”
萧墨炎望着檐上“将军府”的牌匾,哑声道:“吉时到了,拜堂。”
第十二章 负心人
没有宾客,没有喜乐。
小厮丫鬟也因着这毛骨悚然的娶亲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萧墨炎抱着人慢慢走向喜堂。
闻讯赶来的兰儿看见他怀中的谢冰妍时,眼眶倏然一红。
“夫人……”她“咚”的一声跪地,泣不成声。
萧母憋着一肚子火,直接回了房。
她一走,不少下人也跟着退下,不一会儿整个喜堂除了萧墨炎和谢冰妍,便只剩跪在外头的兰儿。
兰儿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只见萧墨炎将人紧紧抱在怀内拜了天地和空无一人的高堂。
夫妻对拜时,他便俯身轻轻贴了下谢冰妍的额。
看到这一幕,兰儿心中五味杂陈。
若谢冰妍还活着,看到萧墨炎这般带她,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谢延风走了过来,将兰儿扶起。
兰儿擦了擦眼泪:“多谢公子。”
谢延风望着萧墨炎抱着谢冰妍离开的背影,心中泛涩。
他真不想谢冰妍到死都要被困在这薄情寡义的将军府,还有那负心人身边。
谢延风收回眼神,将一包银子塞到兰儿手里:“你虽不是谢冰妍的陪嫁丫鬟,但这年一直对她尽心尽力,这些钱拿去赎身,以后寻个好人家过日子。”
闻言,兰儿立刻摇摇头,将银子还了回去:“奴婢不赎身,既然夫人回来了,奴婢就要陪着她。”
细雪飘落,未扫的雪道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萧墨炎望着前方的落玉斋,慢慢停了下来。
他收紧手臂,不只是怕冷着了她,还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
落玉斋一片死寂,往年这时开的正好的红梅却只有光秃秃的枯枝。
萧墨炎进了屋,抱着谢冰妍坐在床上,环顾着房间。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着这原本狭窄的地方大了许多。
那榻上再无人撑额小憩,那椅上再无人秉烛刺绣,那镜前再无人绾发梳妆……
心口的沉闷压得萧墨炎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微颤的手僵硬地抚着谢冰妍冰冷的脸:“以后我只要你一个人,你醒醒好不好?”
堂堂一品大将军,此刻卑微的像是一个乞丐,祈求着一份施舍。
然而那双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惨白的脸沉默地宣告着他的哀求不会有任何结果。
夜阑。
府内无人敢靠近落玉斋,也只有兰儿端了盆热水过去。
可见床上那石雕般一动不动的人,才收住不久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将军,让奴婢ɓuᴉx替夫人擦一擦身子吧。”
听见兰儿的声音,萧墨炎黯淡的眸子亮了瞬。
他转头望去,血丝遍布双眼:“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她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闻言,兰儿愣了愣,缓缓低下头。“快说!”
萧墨炎声如洪钟地斥责一声,吓得她两手一颤,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脸盆。
兰儿跪了下来,哽声解释:“在您回来前,大夫说夫人肺体受损,兼及心肝,不过三月时日了,夫人想和您说的,可您却……”
她忽然住了口,身为奴婢的她有些事不能说,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去替谢冰妍委屈。
本就命不多时,夫君变心,又痛失一子,世间又有多少女子承受过这般痛苦。
萧墨炎脸色渐白,似是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她……恨我对吗?”
第十三章 骑虎难下
兰儿不敢回答,心中却为谢冰妍倍感不忿。
听得一声惨淡的笑声后,她只听萧墨炎语气无力吩咐:“下去吧。”
兰儿犹豫了瞬后起身将脸盆放好才转身出去。
萧墨炎放下那僵冷的手,拧干了帕子轻轻擦拭着谢冰妍的脸。
他红着眼紧抿着唇,喉结时不时滚动,好像吞咽着什么极其苦涩的情绪。
许是因为征战四方,早已习惯流血不流泪,萧墨炎无论怎么去懊悔怜惜,除了喉间沙哑地呓语,竟无法掉一滴泪。
是他错了,他负了谢冰妍……
夜风瑟瑟,烛火摇曳。
屋外的兰儿听着里面一声声沉瓮的呜咽,靠在柱旁默默淌泪。
次日一早。
一夜未眠的萧母倚坐在榻上,满脸倦色地撑额小憩。
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谢冰妍会是慕丞相失散多年的女儿。
如今骑虎难下,人来了亲也成了,总不能再把人给送回去。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面露急色:“老夫人,将军病了。”
闻言,萧母一怔,也顾不得什么忌讳,起身便往落玉斋赶。
不想进了房,便见萧墨炎搂着谢冰妍躺在床上,无法诊脉的大夫无奈地站在一边。
她侧过脸,不愿去看那死灰般的脸:“去把人拉开。”
听了这话,几个丫鬟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萧母又呵斥了一声后,她们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然而萧墨炎的双臂像是已经镶嵌在了谢冰妍身上,怎么也拉不开。
几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开他一只手。
大夫上前准备把脉,可看见谢冰妍时,不由吓了一跳。
这女子面色青白,显然是已经断气多时了。
身后萧母不满的轻咳让大夫回过神,他收回目光,专心地把脉。
萧母皱眉看了眼谢冰妍,手里飞快着纂动着佛珠:“晦气。”
好在萧墨炎只是染了风寒,吃几服药便会好。
待大夫走后,萧母沉着脸望着被萧墨炎死死抱紧的谢冰妍好半天,才吩咐道:“把将军挪去别院。”
谢府。
枯枝因风微微摆动,屋内炭火早已熄灭,丝丝寒意渗进房中每个角落。
谢延风耷拉着双肩,缓缓跨进屋。
嘴里的“娘”还没喊出口,便被谢母的模样刺的喉间一哽。
谢母未梳妆,凌乱的发髻中多了许多银丝。
她坐在榻上,哀戚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小木匣上,里面都是谢冰妍儿时玩过的东西。
谢母捧着起腿上的衣物贴在胸口,垂眸低泣。
“娘。”谢延风唤了声,却也忍不住红了眼。
谢母闻声抬起头,声音嘶哑:“谢冰妍她……”
“丞相说明日去接谢冰妍下葬。”谢延风走上前,拿起木匣中一个已经坏了的拨浪鼓晃了晃。
他记得,这是谢冰妍六岁时自己带她去看花灯那天买的。
想起那张活泼可爱的小脸,他鼻尖一酸。
谢母抑着心头的疼痛,轻抚着手中的衣裳:“咱们能一起去吗?”
谢延风点点头:“丞相说谢冰妍最惦记娘,自然是该去。”
闻言,谢母泪如雨下:“嗯,一起去接谢冰妍回家……”
第十四章 不妥
下了两个时辰的雪终于停了,将军府撤去了所有红绸,也比平日冷清了许多。
檀香冉冉,炭火正旺。
烟儿坐在床沿,握着萧墨炎滚烫的手轻唤:“将军,将军?”
萧墨炎脸色通红,双唇分外苍白,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她的手。
“谢冰妍……你不要走……”
意识不清的呢喃让烟儿神情一僵,原本柔情的眉眼顷刻多了分狰狞。
听说谢冰妍死了,她暗喜了好一阵。
即便萧墨炎再惦记她,可人死了又能怎么办,不过是一抔黄土埋了。
可真从萧墨炎口里听到这已死之人的名字,那份妒恨又在她心中漾开。
午时刚过。
萧母正斟酌着怎么处理谢冰妍的事时,小厮忽然来传话说慕丞相带着谢家人来了。
她心下一怔,总觉不安。
正厅内,慕丞相和谢母皆是一脸疲倦,而谢延风却望着落玉斋的方向发愣。
以后这里,再也不会他温柔善良的妹妹了……
没一会儿,几个丫鬟簇拥着萧母从后堂走来。
看见谢母和谢延风,萧母面色微变,但碍于慕丞相并未发作。
她朝慕丞相浅浅行了礼:“不知丞相前来所为何事?”
慕丞相声音冷漠:“亲既已求成,本相自是要带谢冰妍回去。”
闻言,萧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她摘下腕处的佛珠,故作严谨:“这……恐怕不妥。”
谢延风看她眼中透着的轻松,心有不忿。
七年前谢冰妍与萧墨炎成亲时,萧母尚且信誓旦旦地说会好好对儿媳,可自萧墨炎立了战功被封将军后,她反倒不似从前那般诚恳。
谢母想开口,却被谢延风止住。
慕丞相一言不发,似是等着萧母改口。
果不其然,萧母话锋一转,借着慕丞相思女心切的由头让人用轿子把谢冰妍请了出来。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丫鬟有些担心:“老夫人,若是将军问起……”
萧母目光一凛:“多嘴,难不成他还想把人从土里挖出来?”
入夜。
风从窗隙中吹拂姜黄色的床幔,烛火忽明忽灭。
榻上呼吸急促的人哑声大喊一声“谢冰妍”后惊坐而起。
萧墨炎喘着气,迷蒙的眸子慢慢清晰,略显仓惶的视线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可怀里的空荡在瞬间变成了恐慌。
“谢冰妍?谢冰妍!”
萧墨炎颤抖的手胡乱地摸索着床,在没找到本该在身侧的人时,他踉跄着下了床冲了出去。
端着药进来的烟儿被撞地后退几步,药碗也打翻在地。
“将军,您去哪儿啊?”她一把拉住萧墨炎,满脸错愕。
萧墨炎白着脸自顾自地呢喃:“谢冰妍,我得去找谢冰妍……”
听见这话,烟儿眸光一暗,她压着心头的不甘,故作伤心:“将军,姐姐已经死了,几个时辰前慕丞相就把她接走了。”
萧墨炎心一震。
因着烟儿这句话,几个月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漫起一层薄雾,眼神却慢慢阴翳。
萧墨炎突然扼住烟儿的喉咙,看着她惊恐的表情冷声问:“之前是你从中作梗对不对?”
“将,将军,我……”
没等烟儿回答,萧墨炎松开了手,大步朝府门走去。
几个小厮一边拦一边劝道:“已经三更天了,您又病着,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啊?”
萧墨炎挥开他们,强撑着身子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他望着丞相府的方向,一字字道:“去接夫人。”
第十五章 剑拔弩张
丞相府。
平日本就冷清的府邸此刻白烛长燃,纸钱燃烧的火光映着谢母满是泪水的脸,苍白憔悴。
谢延风将以换了身新衣裳的谢冰妍放在棺内,又将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虎头鞋和长命锁放在她头两侧。
从大理寺赶来的谢父红着眼站在一旁,止不住地叹气。
慕丞相将一支玉花簪轻轻插入谢冰妍发间:“这是爹送给你娘的,瑶瑶要记得告诉你娘,爹一直都惦记着她。”
说着说着,他已然泣不成声。
青年丧妻,老年丧女,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老天爷要这般对待他们一家……
这时,守门小厮急匆匆地跑了来:“丞相,萧将军求见。”
闻言,慕丞相愣了愣,立刻冷下了脸:“不见,让他请回吧。”
小厮应了话,飞快地跑回府门外。
“将军,您还是请回吧。”
听了小厮的话,萧墨炎心沉了又沉。
隐约间,他可以闻到燃香的味道,本就干涩的喉咙因这种气味而多了分刺痛。
他紧了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小厮以为萧墨炎要走,正想松口气,却见他站定在雪地里,目光如炬地看着府内。
见此,几个小厮互看几眼,心中一阵唏嘘。
但慕丞相已经说了不见,他们也没有再去回话。
细雪一点点飘下,落了萧墨炎满头。
一个小厮看不下去,撑着伞走了过去劝道:“将军,您回去吧,明日一早小姐出殡,丞相是不会见您的。”
听见“出殡”两字,萧墨炎僵白的脸一怔。
混沌的脑子有个声音不断在说再不去见她,可能要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谢冰妍,谢冰妍!
萧墨炎突然闯了进去,小厮们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赶忙追了过去。
可人早已冲进了正厅,让本默默陪伴谢冰妍最后时间的谢父谢母、谢延风和慕丞相皆是一惊。
又是那口黑棺,沉重的让萧墨炎再也抬不起腿。
满堂白绸,盆中被风卷起的纸钱灰烬四散飘零,在一片灯火下更显凄凉。
“谢冰妍……”
萧墨炎轻唤一声,似是怕惊醒棺内沉睡的人。
他正要上前,谢延风却拦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愠怒的声音让萧墨炎意识清醒了些,他扫了眼他人,平静回答:“带她回家。”
闻言,谢延风再也不遮掩自己的愤恨,咬牙切齿:“这里就是谢冰妍的家。”
“谢冰妍既然已入了萧家的门,生是我的妻子,死了是我的鬼!”萧墨炎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厅堂。
谢延风攥紧了拳,恨不得用心里的怒火将眼前的人烧的一干二净。
二人剑拔弩张时,慕丞相走了过来:“萧将军,莫扰了谢冰妍最后的清静。”
一句话像是冰水迎头浇在了萧墨炎身上,他无力地身子颤了颤,一步步朝棺材走去。
谢延风正想阻住,却被慕丞相拦住:“让他看吧,只有看的越仔细,才明白自己对谢冰妍有多少亏欠。”
萧墨炎站在棺旁,视线落在棺内面容安详的人脸上。
他握的拳紧了又松,竟然无措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好半晌,他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中多了层落不下去的泪水。
几人看着萧墨炎,心绪复杂却一言不发。
元宵过后的四天,冬日的最后一场大雪悄悄在卯时停下。
第十六章 遥遥丧路
天明。
盖棺出殡。
按照礼节和尊卑,慕丞相和谢家人不必送殡,但为了送谢冰妍最后一段路,他们还是一起去了。
站了一夜的萧墨炎面色煞白,几次想再去看看谢冰妍最后的模样,却在踏出一步后陡然倒地。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伴随着胸腔的震痛像是刺穿透他的心。
没有人管他,好像他这个一品大将军在这里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萧墨炎颤抖着深吸了几口气,强撑起脱力的身体跟上早已出了府门的出殡队伍。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猩红的双眼定定望着前面的黑棺。
恍然间,萧墨炎好像听见了谢冰妍的声音。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不求长命百岁,只盼天下太平,这样你我就不会分开了。”
“你活着,我会等你回来,你死了,我也对你不离不弃。”
一句一句,伴随着风擦过他的耳畔,最后慢慢消散在淡青色的晨光中。
唢呐阵阵,纸钱纷飞,白幡飘摇。
路旁百姓窃窃私语,几乎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萧墨炎身上。
他穿着件单薄的紫檀长袍,耷拉着双肩,几缕发丝垂落在面颊前,颓然的神色如同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眼前近乎蓬头垢面的男子让人难以确定那是数月前意气奋发的凯旋将军。
萧墨炎目光怔怔,大脑空白的只有眼前那口黑棺。
有那么一瞬,他期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样自己就能一直跟着谢冰妍这么走下去。
直到出了城,棺材下葬,盖了土,萧墨炎才清醒过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看见碑上刻的并非“谢冰妍”,而是“慕筠瑶”。
那是谢冰妍真正的名字。
等所有人都走了,萧墨炎依旧站在原地。
谢延风看了眼他那好像在一夜间就消瘦了许多的身影,恨恨转头。
若非不想扰了谢冰妍的清静,哪怕自己敌不过萧墨炎,也想为死不瞑目的谢冰妍出口气。
周遭一片死寂,萧墨炎慢慢挪到碑前,失去了支撑般跪倒在地。
他颤抖地呼吸着,迷惘的视线不安地四处看着,怎么也无法停留在眼前冰冷的碑上。
似乎只要他看清楚了,自己就彻底承认了谢冰妍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可昔日的画面却不断地提醒着他,那个曾与自己海誓山盟的女子已入了土。
而这世上也再也不会有一个谢冰妍的人在家等他征战归家。
“啊——!”
萧墨炎紧扣着墓碑,终是受不了这巨大的折磨,仰天嘶吼。
悲恸的哀鸣回荡在山间,他额抵在碑上哑声痛哭。
“是我,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真的错了,错的愚蠢,错的离谱。
萧墨炎看着碑上的字,只觉寒风已经灌进了他空荡的胸口,疼痛席卷着身体每一处。
天色阴沉,大片乌云像是压到了人的头顶。
萧墨炎靠着墓碑紧闭双眼,干裂的唇瓣嚅动着:“谢冰妍……”
朦胧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耳边想起。
萧墨炎心一窒,猛地睁开眼。
天不知何时已近黑了,唯有一处灯火照着这片压抑的昏暗。
他抑着呼吸,慢慢抬起头。
“谢冰妍?”
第十七章 不值得原谅
谢冰妍穿着雪青翠纹袄,披着霜色织锦披风,手中拿着纸灯笼,整个人犹如从暗处走出来的光明。
萧墨炎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跨上前将人用力拥入怀内。
他通红的眼中噙着狂喜,心却又带着几分恐慌,生怕怀里的人消失。
“谢冰妍,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萧墨炎声音嘶哑。
然而谢冰妍一言不发。
他慢慢放开手,又被面前那冷漠的眼神刺的心一紧。
萧墨炎扯着嘴角:“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错怪了你,谢冰妍,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他语气诚恳,让人难以不去相信。
可谢冰妍却淡漠开口:“我为何要原谅你?”
闻言,萧墨炎眸色一滞。
“你只认个错,就能抵消你对我,对我两个孩子的伤害了?”谢冰妍又问。
萧墨炎怔了怔,愧疚在心底四散。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谢冰妍和那他们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可他只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还能和谢冰妍长相厮守的机会。
萧墨炎抑着喉间的哽塞,哑声问:“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谢冰妍看着他,眼底冷凛:“你下辈子托生成女人,及笄后嫁给一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不久后,你因夫君的执拗失去了孩子,在等夫君归家的漫长时间中熬坏了身体。”
说着,她嘴角挑起一个讽笑:“熬到看见那个曾待你如珍宝的夫君带回来一个女子,你看着夫君和她恩爱,又因夫君的不明是非失去你第二个孩子,最后被抛弃以至于含恨而终了此一世,这样我便原谅你。”
谢冰妍语气平静的像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却听得萧墨炎心如刀绞。
短短几句话,却说尽了她这一生的悲凉。
萧墨炎望着她,眼中满是懊悔:“谢冰妍……”
可就在这时,谢冰妍用力抽开手,转身离去。
见此,萧墨炎眼底掠过丝惊慌。
“萧墨炎,我不会喝孟婆汤,我要记住你,记住你这个永远都不值得被原谅的人!”
谢冰妍的身影和声音远去,萧墨炎想追过去,可双腿却像是生了根般难以挪动。
他看着即将消散的光芒,嘶声大喊:“谢冰妍,你别走!”
忽然间,脚下一空,他整个人都好像堕入了无底深渊。
几天后,落玉斋。
兰儿看着空荡的院子,好不容易压下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抬头望着天,不觉红了眼。
以前有这样好的天气,谢冰妍都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会教自己读书写字。
可如今……
“兰儿。”
管家的声音突然出现,兰儿吓了一跳。
“老夫人说了,以后你就去梨香院伺候着。”
这话让兰儿心一惊。
梨香院住着烟儿,难不成要让自己去伺候那个害惨了谢冰妍的女人?
她想拒绝,可自己身为下人又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不情愿地点头:“是。”
管家正要走,又回头吩咐:“将军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老夫人和梨香院主子身子也都不怎么好,当差小心着点。”
“知道了。”
兰儿应了声转身去偏房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想到出来后竟见萧墨炎站在院子里。
她愣了愣:“将军?”
萧墨炎眸光亮了瞬,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兰儿。
“谢冰妍回来过吗?”
第十八章 恨之入骨
兰儿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咳咳咳……”
萧墨炎咳嗽了几声,虚弱的难以让人觉得他是个武将。
他望着空荡的院落,沉叹了口气后呢喃着转身走了出去。
兰儿忙跟上前扶住他:“将军,奴婢送您回房吧。”
萧墨炎倚着墙,泛红的双眼渐渐清明:“去梨香院。”
闻言,兰儿蹙了蹙眉。
难不成他还要去找那个女人不成?
兰儿欲言又止,而萧墨炎已近迈开了腿朝梨香院走去,她也只得跟上前。
梨香院。
“哐——!”
随着一声茶杯碎裂声,烟儿气急败坏地朝跪在地上的丫鬟斥道:“让你倒茶都不会,将军府怎么就留了你这么个废物奴才?”
丫鬟瑟瑟发抖地求饶,却还是被她下死手地掐着手臂。
烟儿目光狠厉,嘴里却念着“谢冰妍”,好像把眼前的小丫鬟当做了那个人死却还被萧墨炎惦记的人。
她发泄着自己的不甘和嫉妒,丝毫没注意萧墨炎已经站在了门外。
萧墨炎看着那个曾端庄温柔的女子此刻这般模样,除了惊诧便只有对自己的愤恨。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为了烟儿去伤害谢冰妍?
想起谢冰妍那天辩解的话,他恨不得给自己几拳。
萧墨炎踏进屋内,因着光线被遮挡,烟儿停下动作抬头望去,脸色瞬白:“将,将军?”
“兰儿,带她下去。”萧墨炎瞥了眼那低头哭泣的丫鬟,吩咐道。
身后的兰儿点点头,带着丫鬟离开了。
烟儿眼底划过丝慌乱,却还是强作镇定解释:“丫鬟不敬,我……”
“当日你小产和落水,是不是都是你自己故意为之?”
萧墨炎打断她的话,虽有病容,但冷厉气息仍旧让人望而生畏。
闻言,烟儿心一顿,忙换上一副柔弱的模样:“因为姐姐的死,所以将军就怀疑我吗?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伤害我自己的骨肉啊。”
说着,她红了眼,含泪慢慢走到他面前:“将军,我知道我比不上姐姐,但我只想和将军好好在一起而已。”
萧墨炎面无表情,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着谢冰妍的话。
他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
正当萧墨炎要质问烟儿当初怎么知道谢冰妍有人参的事时,一小厮急匆匆跑来。
“将军,宫里来人说皇上召您入宫。”
他怔了怔,瞥了眼烟儿后转身离去。
看着萧墨炎的背影,烟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有些不安。
他对自己的态度显然不似从前,若真追究起来,她恐怕……
烟儿两手紧握,皱着眉来回踱步思索着应对。
萧墨炎换了身衣裳后入了宫,在宫人的领路下进了御书房,不想慕丞相正好从里面出来。
他欲言又止,而慕丞相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离去。
萧墨炎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明白。
因为谢冰妍的事,谢家和慕丞相怕是早已对自己恨之入骨。
他敛去情绪,深吸了口气踏进御书房。
日将暮。
萧母正坐着念经,可就在此时,手里的佛珠突然四散掉落。
她心也跟着一沉,后背莫名地凉一阵热一阵。
丫鬟将佛珠一个个捡起,见萧母脸色苍白,额头上又布着层细汗,便道:“老夫人,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萧母摆摆手,忽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月二十三。”
闻言,萧母紧蹙起了眉。
明日,便是谢冰妍的头七。
第十九章 尊卑
不多时,奉萧墨炎之命回府传话的小厮回来了。
“老夫人,将军同皇上在御书房议事,今日恐是回不来了。”
听了这话,萧母本就不安的心更是忐忑起来。
她忙让丫鬟去拿了另一串佛珠,攥在手里有些急切地纂动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今天比往日冷了许多。
梨香院。
烟儿看了眼满桌的菜,没有半点胃口。
她满心都是该如何让萧墨炎相信自己,只是好几个时辰他都没回来,这反而让她更为紧张。
兰儿将热汤放下后便准备离开,烟儿却叫住了她。
“你以前服侍过谢冰妍?”
烟儿看着她,眉眼中尽是轻蔑。
兰儿点点头,恭敬中带着几分冷漠。
见她这般不服气的态度,烟儿当即拉下脸:“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她望向桌上的菜,眸中闪过丝诡谲:“这些菜看着发腻,但是倒了也浪费。”
说着,烟儿目光渐暗:“今日就便宜你这个奴才。”
听了这话,兰儿有些发愣。
“把这些全部吃完,否则别怪我去跟老夫人说,你这个丫鬟不听话,到时候赏你几十个板子就别怪我。”
烟儿眼中满含笑意,语气却尽是威胁。
兰儿攥紧了手,心中几番挣扎却还是输给了尊卑。
她点点头,可才拿起筷子就被烟儿狠狠打落。
“用手抓。”
兰儿是家生子,父母早逝,虽说是下人的命,但萧母和萧墨炎也不是刻薄的主子。
而后谢冰妍嫁来后她也一直跟着伺候,平日根本不会受这等屈辱。
想到从前和谢冰妍相处的日子,兰儿不由红了眼。
烟儿看她一口口吃着,吃到几乎快要吐了出来。
她神色一凛,捏住兰儿的下颚,舀了勺热汤灌进去:“跟着谢冰妍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吧?”
兰儿被烫的哀嚎几声,可烟儿还不罢休,又舀了勺浇在她的脸上。
看着狼狈倒地的人,她酣畅一笑,像是发泄了已久的怨气。
“滚出去。”
兰儿捂着通红的脸颊,踉跄着起身紧咬着下唇走了出去。
入夜。
烟儿故意让兰儿守夜,可连被褥也不给。
虽已晚冬,但刺骨的寒凉冻的兰儿只能蜷缩在门前。
她望着檐上的灯笼,含泪低泣:“夫人,奴婢好想你……”
雪在漆黑的夜中静静融化,风从缝隙灌进房中,吹的炭火通红。
烟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烦躁地起身,正想叫门外的兰儿进来给自己捶腿,却见窗外站着个人影。
烟儿一愣,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角:“兰儿!”
无人回应,窗外那人影也一动不动。
恐惧无声爬上烟儿的心头,她抑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拿起烛台。
“哐”的一声,风突然将窗户吹开。
朦胧灯火中,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站在窗外,她披散着长发,面色青白。
可那分明就是谢冰妍的脸。
烟儿心一震,吓得尖叫,手中的烛台掉落在地。
“来人……来人啊!”
她后退着,一边叫一边闭着眼挥着手。
慌乱中,烟儿一个趔趄,整个人栽倒在地,而她的脸颊直直朝烧红的炭跌去。
“啊——!”
第二十章 恶有ɖʀ恶报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烧焦的糊味在烟儿右脸颊上炸开。
她抬起头,却见谢冰妍还站在窗外,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烟儿已然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救命!有鬼啊!”
刺耳的尖叫回荡在偌大的将军府,烟儿无头苍蝇似的跑着。
几个守夜的丫鬟小厮闻声跑过去,却被她的脸吓得纷纷躲了去。
烟儿倚着墙喘着粗气,颤抖的手捂着脸,血从她掌心中点点落下,染红了地上的残雪。
“妹妹怎么跑了?”
幽怨凄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烟儿浑身一怔。
她猛地转过头,只见谢冰妍正缓缓朝自己走来,惨白的脸上带着丝诡异的笑容。
烟儿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撒腿跑走。
她不断地喊着人,喊到声音都已经哑了,却没有一个人来。
突然,烟儿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跌入水中。
冰冷的水像是一把铁梳一下下刮着她脸上被烫焦的肉,伴随着窒息感的疼痛席卷而来。
“救,救命……”
烟儿拍打着水面,勉强着浮在水面。
挣扎间,她竟见谢冰妍提着灯笼站在岸上,目光冷漠地看着垂死挣扎的自己。
“妹妹好兴致,夜晚赏湖。”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烟儿瞳孔骤然一紧,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慢慢消失在湖面。
寂静的将军府突然喧嚣起来,所有下人都往后园跑去。
兰儿也被院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天还没亮。
她正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褥。
兰儿愣住了,她不相信烟儿会那么好心,但除了守夜的自己,还有谁会来给她盖被子?
这时,一个丫鬟神色紧张地冲进来,又急又慌:“兰儿,你还有心思睡,烟儿姑娘溺死了!”
听了这话,兰儿顿时傻了。
她转头看向房间,只见房门敞开,里面也一片漆黑。
“出了什么事啊?”
丫鬟道:“这还要问你,你今夜当差你不知道?”
兰儿一脸不解和无措,她着实没听见什么不对劲的声音啊。
天明。
拿着圣旨的萧墨炎走出宫门,他捏了捏眉心,脸上是遮不住的疲倦。
“将军。”
等了半个时辰的小厮快步上前:“烟儿姑娘出事了。”
闻言,萧墨炎皱起眉,下意识的认为烟儿又要借什么由头让自己心软。
可小厮却说烟儿在子时的时候在雁湖溺死了,他面色一怔,立刻赶了回去。
厅内。
未梳妆的萧母不断地念着佛经,却还是压不住心底的那抹恐慌。
直到萧墨炎回来,她才稍稍放下了心。
“怎么回事?”
萧墨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兰儿和其他下人,眉目紧拧。
萧母沉叹了一声,眼中带着几丝后怕:“烟儿不知怎么的就跑到后园去了,还……”
她没有继续说,只是一个劲地念着佛语。
萧墨炎看向兰儿,兰儿立刻解释道:“奴婢实在不知姑娘何时出去的……”
“将军,下的们听姑娘一边跑,一边叫着……有鬼……”
“姑娘的脸好像受了伤,奴婢们太害怕……不敢过去,还请将军恕罪。”
几个下人纷纷磕头求饶。
而这番话说的萧母心更是怕的紧。
萧墨炎神情微怔,呢喃道:“子时……谢冰妍也是子时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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