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翊怕是宁肯让这件龙袍湿了，也不会想要她去擦的。
她缩回了手，慢慢挪到了墙角，想要尽量离他远一些。
蔡添喜有些无奈，正打算直接挑明，就见唐翊摆了摆手。
“别擦了。”
唐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的宁瑶，语气沉甸甸的：“你是什么意思？”
宁瑶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想和唐翊说话。
唐翊从她的沉默里反应过来什么：“看来你不是不想喝，而是在故意折腾朕。”
宁瑶仍旧不开口，不承认也不反驳。
蔡添喜连忙打圆场：“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宁瑶姑娘怕是做噩梦了吧？病了的人神思不属，难免精力不济，回头让太医来开服安神的药喝一喝就好了。”
这话既是想给宁瑶一个台阶下，也是想提醒唐翊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再怎么说，这事也是因为他说话不好听才引起来的。
可他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说辞，两人却没有一个接茬，蔡添喜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拼了命地给宁瑶递眼色。
在他眼巴巴的盼望下，宁瑶终于开了口，只是说的却是——“皇上不该来这里。”
蔡添喜听得头皮发麻，怎么蹦出这么句话来？
他偷偷打量唐翊的脸色，果然越发难看起来，语气也明显冷淡下去：“这是朕的地方，朕想来自然可以来。”
宁瑶始终没抬头正眼看他们，听见这句话也不反驳，只撩开被子打算下地：“那奴婢换个住处……”
“宁瑶！”
唐翊一声低吼，显然被宁瑶这句话激怒了。
蔡添喜知道他气头上肯定又要口不择言，忙不迭上前斡旋：“皇上息怒，息怒，咱不能和病中的人计较。”
虽然这种时候该劝下位者忍气吞声，可对上宁瑶他也是没办法，他简直被这两人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好在秀秀及时端了药碗进来，暂时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他长出一口气，救命稻草似的接过药碗递到了宁瑶手边：“姑娘还是快喝药吧，早些好起来也好早些出去走走，人这心境开阔了，就什么都不算事了。”
宁瑶听得懂这句话，这还是想劝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可她又何尝愿意想，只是一桩桩，一件件，都针一样扎在她心口上，若是人心真的能掏出来，她这一颗，怕是早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
但和蔡添喜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终究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公公。”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接过了药碗。
秀秀还惦记着她之前手抖的样子，想要喂她喝，可当着唐翊和蔡添喜的面，宁瑶怎么肯这么丢人？态度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但她也怕自己手抖，不大的碗她伸了两只手去捧，可大约是秀秀一路走来晃得太厉害了，药碗到了宁瑶手里后，竟一圈圈地荡着涟漪，药汁本就盛得满，这一晃仿佛要溢出来一样。
她手上不自觉多了力道，身体僵得不敢动弹，可越是如此，那药汁晃得就越是厉害，眼看着就要漫过碗沿，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药碗端走了。
宁瑶怔了一下才抬眼看过去，唐翊正拧着眉头看她，刚才晃动不休的药汁，此时被他一只手就稳稳地端住了。
脸颊火辣辣地烫起来，宁瑶一瞬间只觉得窘迫得无地自容。
“病了就别闹了，好好喝药。”唐翊难得没有阴阳怪气，他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随手舀起一勺药汁，甚至还吹了吹气，等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宁瑶嘴边。
这算是唐翊难得肯给人台阶下的时候了，可宁瑶却没办法顺势而下，她看着唐翊，见他眉头皱一下就觉得是在嫌恶；指尖动一动就像是在忍耐。
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仿佛含着其他意思。
她难以忍受地往后缩了一下，侧开头避开了那递到嘴边的药汁：“我不想喝。”
唐翊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紧绷起来。
“宁瑶，张嘴，”他沉甸甸开口，“别让朕再说第二遍。”
这种语气，是耐心已经告罄了。
宁瑶不自觉攥紧了被子，试了几次却仍旧张不开嘴。
可她的努力和挣扎别人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她丝毫没给皇帝面子，气氛越发凝滞，连蔡添喜都不敢再开口。
唐翊怒极反笑：“不肯听话是吧？好，去滇南的太医应该还没走很远，你说朕现在下旨调回，几个时辰能追上？”
宁瑶骤然抬头，嘴唇一颤：“你说了会救他们……”
“朕是说过，但前提是，你要听话。”
他重新舀起一勺药汁递了过去，目光里满是压迫和冷凝：“喝，还是不喝？”
宁瑶抠着被子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她不想在唐翊面前低头，可也清楚，对上自己和宁家，他绝对不会心软。
挣扎许久，她还是逼着自己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汁顺着口腔淌了下去，明明是难以下咽的味道，可她竟毫无感觉，她只是机械地张嘴，吞咽。
本该是十分亲昵温馨的场景，可在两人的僵硬里，却只让人觉得胆战心惊，度日如年。
等一碗药喝完，连蔡添喜和秀秀都不自觉松了口气，宁瑶更仿佛是结束了一场酷刑，靠在床头不停地喘气。
唐翊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嘲讽一笑，随手将药碗丢在了一旁：“朕近日政务繁忙，就不来看你了，你好自为之。”
他拂袖就走，宁瑶却忽然开口：“奴婢有件事想求皇上。”
唐翊的心情本能地恶劣起来：“又是宁家的事？”
宁瑶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跪坐在床榻上，这才摇头：“不是……奴婢想求皇上，将奴婢逐出乾元宫。”
第83章回来朕身边吧
唐翊慢慢转过身来，目光紧紧盯着宁瑶，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宁瑶俯身叩首：“请皇上，将奴婢逐出乾元宫。”
秀秀被唬了一跳，被主子逐出去的宫人，都是要发回内侍省的，到时候别说安生养病了，一辈子都得做最苦最累的活计，连喘口气都做不到。
这也就算了，还没有丝毫尊严，是最低等的奴婢，连寻常宫人都能随意打骂，以宁瑶的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姑姑，你一定是烧糊涂了，快把话收回去。”
可宁瑶是认真想过的，比起面对唐翊，不受控制地猜测他心里在想什么，自虐似的心痛，她宁愿去吃劳作的苦。
反正四年而已，怎么都能撑过去的。
“求皇上成全。”
唐翊垂眼看着她，却迟迟没开口，气氛安静得让人心慌，秀秀扛不住压力“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息怒，姑姑她胡说的，您别当真，不能撵出去，她还病着，要是去了内侍省，旁的不说还得先挨一顿罚，她受……”
“秀秀，”宁瑶打断了她的话，虽然病中浑身都透着孱弱，语气却十分坚决，“出去。”
秀秀摇着头，难得地不肯听她的话。
两人僵持间，唐翊忽然一声轻笑：“朕记得，你之前算计沉光的时候，也提过这句话。”
宁瑶微微一滞，时至今日，唐翊仍旧觉得当时的事是她的过错，罢了，懒得再解释了。
“是，奴婢提过。”
“可朕感觉得出来，你当时只是在以退为进，可现在……”
唐翊慢慢靠近，弯腰看着她的眼睛，“你是真的想离开乾元宫，对吧？”
宁瑶没再开口，算是默认了。
唐翊索性蹲了下来，平视着宁瑶：“给朕个理由。”
宁瑶不知道他怎么会问出这么可笑的话来：“理由？皇上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还想要什么理由？”
那样的话？什么话？刺你的话？
朕说了那么多，怎么偏偏这次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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