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一节课将我们教室外面的走廊拖十次。
每一次,都会仔仔细细看我上课的表情,写字的姿势。
连老师都开玩笑:「我们都是沾了苏成枫的光啊。」
无心的玩笑,我再怎么麻木,心里仍然感觉难受。
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需要我的父母大富大贵,我也不需要他们多么光鲜亮丽,但我也有微薄的自尊。
我希望至少在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妈不要当着同学的面去拿他们家长还没喝完的饮料。
我妈看着我难堪的表情,她又露出那种苦哈哈又狡黠的笑:「你看看,不努力学习,以后就只能跟你妈一样捡垃圾。这样的日子,你想过吗?你能过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
她满意点头:「不想就好好学习。把第一保持下去。」
她在周围家长羡慕又带着同情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将塑料瓶一个一个拿过来,递给我。
听着家长们恭维客套「你可真不容易」「你家孩子教育得真好」「你真是好福气,女儿成绩这么好又听话」,她抿着嘴笑起来,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然后使唤我越发大声。
只要我动作迟缓一点,她就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妈是清洁工丢你的脸了?」
我无法解释,我嘴笨,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就开始教育我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是你妈,你就算丢脸,也摆脱不了我。」
这回,我没有反驳说我没有嫌弃。
我只是看着她,我甚至已经不再难受,我看着她,只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
很快,她给了我答案。
我那时住寝室,六人寝。
我妈借着打扫的机会总是来我寝室,有时候是拿我换洗的衣服,有时候给我打扫卫生,有时候整理我的书桌。
每一件衣服都有具体的位置,每一本书都不能错位。
一旦我没有做到,她就会反反复复地念叨直到我改正。
我只觉厌烦,小心避开可能和她见面的时机,我沉默地逆反着。
反正只剩一年了,大学我会考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天周五的时候,寝室里一个室友生日,她妈送了昂贵的蛋糕和小点心来,就在寝室小小聚了一下。
我这个边缘人阴差阳错也得了机会一起给她庆生。
另一个室友偷偷从外面带了两瓶酒。
就是那种 rio 饮料,酒精含量很低。
唱完生日歌,切完蛋糕,大家就端着小杯子喝了一小口。
我从来没喝过,只觉得味道新鲜。
喝完了我妈打电话说她给我做了新炒的菜,里面都是肉。
她今天是自己吃了捡的剩的素菜,现在要把荤菜给我送过来。
她总是这样,明明我们的家庭根本没到这个地步,我爸留下来的钱足够我们过普通日子,但是她就要自苦,然后将这自苦说成是她对我的爱。
我立刻拒绝。
但下一刻,我妈已经在敲门了。
这敲门也是在我们室友抗议很多次后才学会的。
我顿时一惊,连忙开始收拾我的杯子。
过生日的妹子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等我妈进来,看到里面的情景就开始皱眉,看到我前面的蛋糕完好她神色稍缓。
再看到酒瓶脸色已经暗沉得可以出水。
她问我:「你喝了吗?」
我说:「没有。」
我妈冷笑点了下头,然后走过来,她将酒瓶里的酒倒到一个杯子里,然后看了剩下的量,再数了数杯子。
「少了。」
寿星妹子打圆场:「阿姨,没事的,就一点点饮料,没度数的。」
我妈黑着脸:「滚。」
然后转身走向我,我想跑,她一把按住我肩膀,转身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嘴巴捏开,将鼻子凑到我面前闻了闻。
她的呼吸很近很近,带着酸味和蒜味,带着汗味和说不出的味道。
「你喝了。」她得出了结论,下一刻,她猛然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你竟然喝酒!你竟然喝酒!你竟然又骗我。上次你骗我,我说了什么?」
我慌张看向四周室友,甚至来不及捂脸。
脸火烧火辣,血都涌了上来。
好像又回到了小学,被她罚跪在人来人往的大院里。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而她就享受着这种瞩目。
她尖厉地叫道:「我是不是说过,再有下次,我会让你好好长个记性。」
13
她开始抽腰带,我死死抓住她打下的腰带:「这也是骗?一句话也是骗?你不也骗过我吗?」
她骗我爸爸没事,骗我不用回去,她骗我初中就让我自己决定穿什么衣服出门,她骗我高中就不会管我那么多,她骗我她是爱我的。
我妈看着我:「还不是为了不耽误你学习,反正你回不回去人都活不了,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做两道题。我这么爱你关心你,你竟然这么说我。这是骗吗?我做的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
「做你妈。」我说。
我从来不知道我还会说这种话。
而在我说的时候,正好宿管阿姨也来了。
我妈瞬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猛然扑了上来,脸上是她的巴掌,耳边嗡嗡。
我挣扎起来。
并不是温顺乖巧并不是言听计从并不是逆来顺受就能安稳。
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萌发,在燃烧,在呐喊,在挣扎。
我想要将这个裹在我身上的茧撕碎,碾成齑粉!!
我跌跌撞撞爬起来,我拿起了那份蛋糕,一把全部塞进了嘴巴里。
甜腻的奶油顺着喉咙滑下去,鲜美柔软而又香甜。
14
但我的反抗没能持续超过一刻。
我妈没有成功收拾我,反而被拉开后。
她看着我吃了蛋糕,气得浑身发颤。
这时,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一扫,然后冷笑:「行啊,你这么能,你这么能,你们在寝室喝酒,这么多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处分。我立刻去找你们校长举报,校长不管我就去教育局,我还不信治不了你。」
我的室友都愣住。
我也愣住。
我妈看我们表情,嘴角开始露出笑意,她知道抓住了我的软肋。
「你也不想看着你的室友被处罚吧。你们学校不能喝酒吧。」她问。
我的心沉下去:「你想干什么?」
我妈看着我:「你好好想想你今天什么态度,你错在哪里了,想好了按照家法给我说,我什么时候满意了,这事情就算了了。」
我跪在寝室中间,四周一片寂静。
我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听见奶油融化的声音。
我机械地给她道歉,说我错了,说我以后不敢了。ӳž
她居高临下穿着那身脏兮兮的旧衣服,耳朵戴着金耳环,踩过垃圾的脚,跷着二郎腿放在我脸的前面:「错了?哦,那你说说,错在哪里了?」
她是主人,而我就像一条狗。
我在那一瞬得到了曾经百思不得解的答案。
这些年,她将那些世俗残忍的手段都用在我身上,控制着我,就像控制一个牵线木偶。
只要我有一点违逆,就会遭到严厉的斧正。
这种斧正就像钝刀杀人,一点一点打磨,以关爱的名义,以母爱的身份,一点点碾压自尊,把人变成一个亦步亦趋的宠物。
这不是养孩子,这是在驯狗。
是的,我忽然明白了,她需要的不是孩子,是一条狗。
一条比她低贱却比她成功的狗,一条可以证明她的能力,可以证明她的人生并不失败的狗。
同时,需要这条狗保持驯服。
好满足她作为主人的天然优越感和掌控权力的欲望。
而狗,是不需要自尊的。
只需要主人偶尔施舍一点剩饭剩菜和廉价的爱。
无期徒刑也有减刑结束的一天,但这种廉价的爱没有。
可我,不想当狗。
15
那天之后,我再度失去了我那些关系略微缓和的室友。
但这次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
高三开始,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我妈很满意,眼睁睁看着我从年级第一变成全县第一。
我成了重点班里的重点,甚至在她打饭的时候,因为是我妈妈,打饭阿姨还会多给她捞一勺。
她脸上开始露出得意洋洋的类似于久贫乍富的笑容。
甚至还在走廊和教务主任讨论关于孩子的学习培养。ўż
我收敛起了所有的反抗,重新变得乖巧温顺。
我妈很得意,甚至还专门在班会上给大家分享我的学习方法。
我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陌生而又厌恶。
她在讲台上大放厥词,还说以后会好好指导我考大学,会一直陪着我。
「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小枫,等有一天你们当了父母就知道,能为孩子全心全意付出的父母多么珍贵。」她自我感动着,「从小学到现在,每天她穿什么衣服都是我给她拿好,我早上四点起来给她做早饭,家里无论多困难,都只给她吃有机食品,每一个包子每一碗粥都是我亲手做的……」
我看着她说话,她的嘴唇很薄,说话的时候上嘴唇就翻起来,露出下面的牙齿。
有点像地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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