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婆娘们也有好些这么说。
说我爸妈肯定是脑子进水了,好好的儿子不培养,居然送女儿念高中。
这不是给别人家做嫁衣裳吗?
到了家门口的池塘边,妈妈正在洗衣服。
她一看我就扶着腰站起来:「快快,我腰疼,你赶紧帮我把这些衣服洗一下。」
我本来想趁着寒假好好学习,追上差距。
可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
洗衣做饭,喂鸡喂猪,刨地撒种。
入夜后总算有时间,妈妈又嫌我开着灯看书费电。
但宋暮就天天骑着自行车满村窜,一点活也不用干。
每次我抱怨,妈妈就会护着他:「他是男的,哪能干得了这些琐事。」
宋暮还朝我翻白眼:「这些都是女人的活!」
那天我在厨房切萝卜,宋暮钻进来,我切一片他吃一片。
还埋怨我怎么这么晚还没做饭。
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拽着他的手死死压在砧板上,恶狠狠地道:「宋暮,我不是你从前那个任劳任怨的姐姐了,你要是再这样,我把你的手一起剁了信不信?」
这一刻,我释放了心底的恶魔,露出了阴森锐利的獠牙。
是的。
我怨恨他。
恨他曾经无休止地索取,恨他烂泥扶不上墙,恨他夺走了父母全部的宠爱。
从那天以后,宋暮老实了不少,也会帮我搭把手。
你看,爱和包容换不来尊重。
只有硬起拳头,别人才会重视和畏惧。
出成绩单这天,我要回学校。
妈妈不以为然:「干嘛浪费车费,你还能考出花来吗?」
张婶一边捶衣服一边哈哈嘲笑:「朝朝是要拿个全校第一回来吧?」
张帅从屋里跑出来:「王家村今天搭台子唱戏,我们去看戏呗,成绩单有什么好拿的。」
前世中专毕业后,进了流水线我才发现知识的重要。
我参加成人自考,考完大专考本科。
张帅便一直玩手机打游戏,还经常打击我:「这种学历,外面不承认的,不知道你瞎忙活啥。」
「这书能有游戏好玩吗?」
我看着他笑了笑:「张帅,你好好去看戏,我再也不想跟你成为一路人。」
我错过了最早的班车,九点半才赶到学校。
在校门口遇到班里的几个自费生从私家车上下来。
穆军朝行色匆匆的我吹口哨,喊我:「宋朝朝,跑得再快,期末考也不加分的。」
其他人哈哈大笑。
高一共有三张红榜。
总成绩榜,重点班榜和平行班榜单。
我朝着平行班榜单拼命往前挤。
寒风猎猎,乌云蔽日。
我的心却高高吊起,一片滚烫。
我的名字,会在前六个吗?
07
第一,不是我。
第二,也不是。
第三不是。
第四不是。
第五不是。
我的心越来越凉,做了个深呼吸,才看向第六个名字。
宋……朝……朝。
我狠狠揉了揉眼睛。
太阳此时从厚厚云层中探头,万丈光芒洒落人间。
宋朝朝三个字,如带光环,刺入我的眼中。
短短一瞬,我的眼眶已经通红。
章颉不知何时已经挤到我身边,拍了拍我:「宋朝朝,你可真厉害!」
我回头看他,眼泪猛地滚落。
他慌得不行:「你,你哭什么?」
他在身上一顿乱摸,也没摸出半张纸巾,最后为难地把衣袖递给我:「别哭了,用这个擦擦。」
我就着他胳膊狠狠擦了把眼泪:「我是太开心了。」
原来我真的可以做到。
原来,我值得这样灿烂的冬日暖阳。
原来,我也可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章颉把胳膊背到身后,浅浅笑了:「宋朝朝,我在重点班等你。」
具体的成绩单还要去教室拿。
老李等在教室门口。
经过他身边时,我笑得很开心:「李老师,真是遗憾,下学期不能当你学生了。」
老李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穆军他叔叔升官了,所以下学期,你还会是我的学生。」
这一刻,我周身的血液像被人倒进了冰块,凉得可怕。
老李拍拍我的肩膀:「谁叫你不多考一分,那样被顶下去的就是别人了。」
不!
问题不在我多考一分少考一分。
是这个规则,本来就是错的。
可我现在太弱,我改变不了规则。
我只能改变自己。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一定还有。
我焦躁地在走廊来回走。
其间穆军经过我身边时还撞了我一下,他傲然地笑了笑:「对不起,这本来也不是你该站的地方。」
08
穆军扬长而去,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我看到了一班的班主任,高一的年级组长,刘老师。
他就是机会。
我拔腿狂奔,赶在他办公室门关上之前挤了进去,一把拽着他的胳膊。
「刘老师,请您将我收进重点班。」
「我一定会好好学,我绝对不会拖后腿,我的成绩是够的,我在平行班排第六……」
「我知道这很为难,我求您,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
前世年少时,我耻于开口求人。
如今回头看,与一辈子的前程比起来,几句哀求算什么?
刘老师皱着眉,神色为难。
突然办公室门被敲响,章颉站在门口,身形笔直。
「刘老师,按照成绩,宋朝朝本来就能……」
刘老师眉头皱得更紧。
我赶紧打断他:「章颉,你闭嘴。」
紧接着,我转向刘老师:「老师,我对章颉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想进重点班,哪个班都行。」
「如果您有顾忌,」我深吸一口气,「我以后可以跟章同学保持距离。」
章颉神色暗了许多。
刘老师深深看我一眼:「我不反对同学之间为了学习正常的交往。你先回家等消息,这件事,我会尽量为你争取。」
我跟章颉一起下楼。
他嘴角抿得直直的,一言不发。
到了楼下,他甩开大步往前走。
我叫住他:「对不起,章颉。我们这样在泥泞里的人,一定要有抛下一切拼命往上的决心,只有这样,才能成功。」
我举起手,迎着阳光伸出五指做虚空抓握状:「我必须拥有一块足够分量的敲门砖,你明白吗?」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逆着光,他的表情氤氲模糊:「我现在明白了。」
他往前两步,我看清了他眼底的柔和:「我理解你,但我更希望我们是作为共同进退的战友,并肩走出困境。」
他成长得如此迅速。
与几个月前害怕抛头露面打菜的他判若两人。
让我羞愧。
回村的时候,张婶正在院子里杀明天要吃的鸡。
鸡身倒立,殷红的血滴落在破口的大瓷碗里,她不怀好意问我:「朝朝,考得咋样啊?」
「还好,年级一百多名。」
她神色一愕,讪讪着将那些已经冲到喉咙眼里的嘲笑,生生咽下去。
第二天就是过小年。
城里的堂姑回来了。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
当初她极力反对我去念高中,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 diss 我。
「听说你分到平行班了,平行班能有什么出息,就是浪费时间。」
桌上,好些亲戚纷纷附和。
「女娃不用读这么多书哦。」
「你就是不懂事,看你爸妈累成什么样了。」
「嫁个好男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语气平静:「我这次期末考,是平行班第六,年级一百三十五。」
桌上有一瞬的寂静。
堂姑脸色不太好看。
过了好一会她才遗憾啧啧:「可惜你是个女娃,要是小暮考成这样该多好。」
「不过小暮也不错,听说这次期末考,是你们学校前五十?」
「还是很有潜力的,要加油!」
……
亲戚们纷纷夸起了弟弟。
一中的一百多名和乡下初中的前五十,其中的分量高低他们真的不清楚吗?
自然清楚。
只是,在他们眼里女孩无足轻重,家族的希望一定是男孩扛起来。
堂姑瞟了一眼我,道:「一次期末考说明不了什么,你还是得进重点班才有希望。」
就在这时,爸爸的小灵通响了。
他不习惯贴着耳朵接电话,素来都是按免提。
电话那头,刘老师温和的声音传来:「是宋朝朝同学的家长吧,我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孩子,她下学期可以来一班读书了。」
「宋朝朝聪明懂事又上进,你们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不知他费了多少功夫,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这样的结果。
我抢过电话哽咽地说谢谢。
刘老师笑笑:「这是你该得的,安心过个好年吧!」
挂断电话,满桌悄然。
09
堂姑似乎在磨牙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运气可真好。」
我是运气好。
可是我的好运,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虽然大部分亲戚都不看好我,但还是会有人为我鼓掌。
是德伯。
他农历二十八也回了乡下,这里毕竟是他的根,过年他总是要回来的。
大年初一我去他家拜年,他趁着大娘去倒茶,欣慰地拍了拍我肩膀。
「听说你考进了重点班,真是不错。」
他偷偷将一叠钱塞给我。
「赶紧收着,这是下学期学费。多的是给你的压岁钱。」
「高一期末,你得考入年级前一百哦!」
大娘不太喜欢我。
或者说,她平等地不喜欢这乡下的每一个人。
因为身体原因,她生了一个女儿后不能再生育,无数人在背后指责她是下不出蛋的鸡。
也有人撺掇着德伯离婚再娶一个女人传宗接代。
别看德伯的小饭馆经营得有声有色,可村子里的人说起来都是。
「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儿子都没有,以后难道都给外孙花啊?」
大娘给我端来一杯姜盐豆子茶。
好咸。
我知情识趣,喝了两口赶紧起身告辞。
回家一数,德伯给了我 2100。
竟给了三百压岁钱。
他那个小店,一份辣椒炒肉盖饭,就卖五块钱。
2100,不知他要炒多少份菜才能赚到。
正月里我也没闲着,去山上挖了很多冬笋。
赶在德伯回县城之前,给他送了一麻袋过去。
我送完就跑,大娘追了上来,塞给我五十块:「我可不白要你的,拿着去买件新衣服穿。」
这年过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隔壁王家村前两年毕业的一个女大学生,在省城贷款买了房,把她爸妈都接过去住了。
而且还把弟弟也弄到省城去读书了。
这件事在乡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书读得好,有这么大的好处。
正月十二,我们要开学。
头天晚上,爸爸给了我一百块。
「以后每个月我们给你一百块生活费,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我当时有点小感动。
可是他接下来说了一句:
「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以后多帮衬家里,帮衬你弟。」
我的心,瞬间又凉了下去。
第二天,我去十班拿自己的书和零碎东西。
那些自费生都在。
他们不再对我吹口哨,都盯着我收拾。
我用一个超市塑料袋将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然后笑着朝他们挥挥手:「再见!」
到了一班,发现穆军也在。
前后一想,我大概知道了个中关节。
作为年级组长,刘老师本来可以将穆军这样的吊车尾塞去其他班,可他为了将我一并拉上来,不得不让步,将穆军也一起带进了一班。
章颉坐在教室中央最好的位置,看到我后,他眼睛弯起,对着我浅浅一笑。
我也笑了,朝他招招手算作打招呼。
挥到一半,耳边响起穆军的嗤笑:「你还真是执着,以为进了一班就能有所改变?」
「就算你考上大学,这辈子也只能为我这样的人打工。」
10
我将自己的手抽回,平静地回:「我知道,可努力总有机会。」
「穆军,阶级永远存在,但你不一定永远都在台阶之上。」
关于学习,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有天分。
同样的一篇文,章颉看个两三遍就能记得七七八八。
可我得背上十遍。
同样一个题,他几分钟就能解出,可给我讲解三遍我才勉强听懂。
读书就像是爬山。
从山脚爬到半山腰,不难。
可要从半山腰再往上爬,每一个台阶都会将你拉开差距。
我竭尽全力,毫不松懈,高一的期末考,考到了年级九十五。
勉强挤进了前一百。
这已经很好,按照往年的录取率,如果我能稳住,考个重本不成问题。
我跟章颉成了同桌。
一开始各科老师对我们格外关注。
说到底还是怕我带坏他。
后来发现我们真的只是互相鼓励的学习小组,他们便随我们去了。
章颉一周估计能收到二十分封左右的表白信。
有次我看着那些信封有点嫉妒:「这就是年级第一的待遇,只有你们这样闪闪发光的人才有青春。」
像我这样的平平无奇的人,哪怕重来一次,也是没有爱情的。
他将那些信全部扔进垃圾桶,盯着我一字一句:「这些都不是我要的青春。」
「那什么是你想要的?」
「坚定目标不懈努力永不放弃……」他对着我笑了笑,「这才是我要的。」
很好!
本该如此。
高二第一期期末,我考到了年级六十五。
高二第二期期末,我考到了年级四十九。
第一次,挤进了年级前五十。
成绩单出来后,刘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宋朝朝,一定要稳住,再苦再累也就是这一年。」
「你现在这个成绩再往上一点,考个好的 985 不成问题。」
章颉依然是年级第一,他看着我的成绩单,笑得那么开心:「宋朝朝,你可太厉害了!」
我去了一趟德伯店里,跟他汇报这个好消息。
盛夏酷热,厨房里油烟很重。
呛辣椒气味浓烈,熏得他眼眶通红:「好,好,你真是好样的。」
我帮着把菜端给客人,再回厨房时,看他正蘸着口水在一张张数钱。
「高三得集中精力,兼职就不要去做了,每个月我给你两百五的生活费,勉强也够用了。」
「不用不用,您给我出学费就已经很感激了。」
「听我的,你要是真感激我,考个好大学比什么都强。」他眼眶通红,「当初我女儿要念高中,我那时穷又短视,让她去广东打工……」
「她到现在还恨着我们……」
「收下吧孩子。」
他把那一叠零零整整的钱递给我。
就在这时,油腻的布帘被掀开,大娘提着两把新磨的闪亮菜刀进来了。
这一瞬,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德伯更是冷汗涔涔,手不住颤抖。
大娘冷冷看我,又看看德伯,重重哼了下。
「傻愣着干嘛,外面客人在催菜没听到吗?」
她一把抢过德伯手里的钱,塞进我裤兜里。
举着两把菜刀对我说:「你要是没考个好大学,我把你剁了炒辣椒!」
我太过惊诧,嘴巴反复嚅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娘很不耐烦地说:「出去出去,厨房一巴掌大,人多转不开身。」
我揣着钱回了家。
家里愁云惨淡。
宋暮的中考成绩出来了,比一中的录取线差了三十分。
爸爸抽着相思鸟:「还是得送他去读一中,总不能一辈子都种田!」
妈妈附和:「他眼睛都四百度了,怎么种田哦!」
可是宋暮的成绩要进一中,赞助费得五千。
爸妈唉声叹气,频频看我。
我在做黄冈真题,权当没听见。
这天夜里两点多,我被热醒了。
家里的两台风扇,一台爸妈用,一台给了宋暮。
我是没有的。
天边只有毛毛月,室内光线黯淡。
爸妈举着手电筒正在翻我的书包。
「她应该已经从德哥那拿到了下学期的学费,不知道放哪里了。」
……
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是德伯在资助我。
那一瞬,我仿佛掉进了地狱。
我忍着满腔怒火,问:「你们在找什么?」
两人的背影一怔。
爸爸扯亮房间里的电灯。
他面色冷峻:「你弟念高中要交五千块,我知道你身上有钱,拿出来给你弟先用吧。」
「那我呢?」
「你……我们再想办法。实在想不到办法,你就别读了,去广东打工,正好可以供你弟弟读高中。」
11
世间最残酷的话语,不过如此吧。
「凭什么!」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落,「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我成绩好,我努力上进,我考入了年级前五十,为什么要我给他让步?」
「你们就不能,稍微公平一点吗?」
「就因为他带个把?」
「你们还配当爸妈么?」
如果说前世,是我自己不够坚定,不够努力。
可是现在,我都改过来了。
这么闪闪发光的我,难道不值得他们多看两眼吗?
我爸恼羞成怒,举着手电筒朝我砸过来:「你书读到屁眼里去了?就这么跟我说话!」
我没有躲。
手电筒擦着我的额头而过,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爸一句道歉都没说,转身出了房间。
妈妈找了块破布抵住我的伤口。
她不住叹气:「你知道你爸的脾气,你跟他较什么劲,他对你已经够好了。」
是吗?
血渍糊住我的视线,我惨然一笑:「妈,他是男人,他无法理解共情我,我能理解。可你也是女的,你为什么也要做帮凶?」
「你也认为,只有男孩才值得培养吗?我的努力你是看在眼里的。」
妈妈不敢与我直视。
讷讷道:「可是朝朝,你今后总要嫁人的呀。」
「我跟你爸要靠你弟养老的。」
「村里家家户户都是这样,我跟你爸送你读高中,已经顶住很大压力了,要是你读你弟弟不读,我们会被村里人笑话死。」
「我跟你爸养你这么大,你是不是也该体谅下我们?」
我前世,就是太体谅你们了。
一寸寸,一步步,让出了我自己的人生。
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相让。
妈妈见我脸色难看,在腿上搓了搓手:「那你看这样行不,你把这钱先给你弟弟用,你再去找德哥借点?他开那么大一个店面,应该能拿得出来的。」
那一刻我的火冲到了天灵盖。
「妈,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德伯就算有一个亿,那也是他辛苦赚的。善良的人应该被感恩,而不是被压榨。」
「妈,你们做个像样的父母吧。」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了行李背着书包出门。
我爸拿着扁担守在门口:「你去哪儿?」
「回学校!」
他举起扁担:「你弟弟要读书,你就这么不上心?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老子一扁担敲死你。」
我一步步朝他走去,目光咄咄:「那你敲死我!」
「反正你不让我继续读书,就跟杀了我没有区别。如果你今天非要挡住我,那我们就一刀两断。」
「以后你们死了,我都不会去你们坟前哭!」
我爸气得面色涨红,手臂青筋暴出,手里扁担高高举起。
我不管不顾,抬脚继续走。
场面难以收拾,这时宋暮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12
他拽住爸爸胳膊。
「让她去吧,她是读书的料,我不是。」
我惊诧地看他一眼。
他狠狠瞪我:「看么子,还不快走。」
前世,宋暮中考时,我刚分到流水线。
那时爸妈给我打电话,求我也想想办法。
宋暮在电话里颐指气使:「你现在也工作了,至少要给我准备两千块吧。」
后来,我预支了工资,又东拼西凑借钱,打了两千块回去。
那时我自己没有读上高中,盼着他能出息一点。
可他最后只考上专科。
如今细想,前世的我在爸妈的洗脑下,对宋暮一味纵容迁就,家里的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所以他心安理得,从不珍惜。
可重生之后,因为带着怨恨,我对他没有好脸色。
跟他说话总是恶狠狠的,也从不惯着他。
或许就是如此,反而保住了他的几分善良。
路上遇到了好几个长辈。
他们都要我体谅爸妈的难处,要我懂事分担。
责备我脾气坏、没礼貌。
张婶更是说着,女孩最重要的是结婚生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趁着合适的年龄,赶紧生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落后闭塞的乡村,真的让人窒息。
我一定要逃出去。
我绝不要如前世那般,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多亏刘老师沟通,宿管开门让我住进去。
什么农活也不用干,我可以全心全意地学习,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因为要补课,暑假很短,很快大家都返校开始上课。
我一个多月都没给家里打过电话。
很快低年级开学了。
这天课间操,宋暮居然来找我。
他到底还是来读了一中。
他拎着一个大袋子:「妈让我给你的。」
他递给我一叠十块:「爸说我一个月生活费三百,但他给了我四百块,还有一百应该是给你的。」
袋子里是用老干妈瓶子装的酸豆角、白豆角,还有白辣椒炒肉末。
我不爱吃姜。
这些坛子菜里,一点姜丝都没有。
我心里五味杂陈。
你看,这就是父母。
他们总是狠狠地给你一巴掌,想把你训练成符合他们心意的孩子。
可他们又会给你一颗小小的甜枣,让你知道他们也有一点点爱你。
我活了两次,也依然无法摆脱斩断这份感情。
这天我吃完饭,经过布告栏。
高三的红榜还未摘下。
宋暮穿着军训服,跟几个同学站在那。
有人指着榜单:「宋朝朝……朝朝暮暮,宋暮,这名字跟你好配哦,她成绩还这么好。」
夕阳下,宋暮抬着下巴傲然道:「那是我姐!」
晚自习下课,我去找了宋暮。
把我高一做的笔记都给了他。
「中考结束后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去读了中专,进了流水线,随便嫁了个人,最后生孩子时,出了意外死在医院。」
走廊的灯光昏暗,照出我苍白的脸色。
原来上辈子三十几年的人生,一句话就能一笔带过。
我看向宋暮:「而你,自费进了一中,沉迷于游戏,最后读了个专科,找不到好工作。」
「好不容易谈了个女朋友,人家嫌你穷,跑了。」
「宋暮,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如那场梦一样悲惨,所以我拼命努力。」
「至于你是要浑浑噩噩一辈子,还是现在努力争取改变人生,你自己作决定。」
13
我把笔记扔给他,转身离去。
整整一个学期,我都没有回家。
妈妈有时会让宋暮给我捎一点东西。
我没日没夜地学。
前世我自考过大专和本科,可是跟真正的高考比起来,之前那些学习不值一提。
年级前五十。
不是足够努力,就是有天赋,甚至如章颉一般,天赋加努力。
只要我稍有松懈,就会被人越过。
有时候我会想。
小小一个县城的高中尚且如此,到了重点高中,到了全省、到了全国呢。
我不过……
是沧海一粟罢了。
然而就算是微不可见的一粒尘。
我也竭尽全力,乘风而起。
或许落在山巅,变成俯瞰山峦的一粒沙。
或许落于高楼,与城市的车水马龙一起同呼吸共命运。
总之,不会再混在明山村那堆烂泥之中。
有时我累得话都不想说。
也会有片刻的怀疑:重活一生,我为何不能像那些小说里的那样叱咤风云。
每每此时,是章颉拉住我。
四月的天,夜色依然凉。
他在灿烂的星空下笑着对我说:「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胜利了。」
迎春花开了又谢。
小栀子暗暗打了花苞。
也不知是哪天开始,经过高三楼下那块小花园时,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香气。
栀子花开了。
高考,总算是来了。
这是检验我三年努力的成果,也是检验我重生后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运气很好,考场就在本校。
高考那两天下了大雨。
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我恍然想起,生孩子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我一声声的呼痛和恳求,被大雨砸得七零八落。
门外婆婆的咒骂和张帅让我再坚持一下的高喊,却如响鼓擂在胸口。
那一次,我在暴雨中走向死亡。
这一次,我要在雷雨里迎来新生!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从考场出来,看到章颉远远地也从走廊尽头的教室里走出。
连续两天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夏日的彩虹悬挂在天际。
他隔着涌动的人潮,朝我浅浅一笑。
我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等待出成绩的日子我回了村。
过去三年,这个落后的山村里,竟然只有我和宋暮两人进了一中。
其他的孩子,要么就是一毕业就去广东打工,要么,就是先读个中专,然后去流水线。
村子里的人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吊车尾考入的一中。
女孩子读书厉害,也不是什么值得广而告之光宗耀祖的事。
于是,婆娘们就会问:
「朝朝啊,能考上个正规大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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