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民政局。
他们就领了离婚证。
加上上辈子,几十年的婚姻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出了民政局,苏辞玥捏着离婚证,心中百感交集,恍若隔世。
此时此刻,她才切实有了重生的感觉。
转过头,她看向身旁从头到尾就一直沉默的陆景铭,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口,也不再有意义。
半晌,她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你,祝你幸福。”
说完,苏辞玥转身离开,再没回过头。
望着那消瘦许多的背影,陆景铭攥着离婚证的手缓缓收紧,深邃的双眼翻涌着复杂情绪。
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都没在喊她。
一场雨过后,树叶滴着残余的雨水。
苏辞玥抬起头,遮住穿过云层的阳光。
阴霾散去,从这一刻,她的未来不会再有陆景铭,她的人生只属于她自己……
就在苏辞玥准备去跟婆婆道别时,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女儿!”
她望去,只见一个妇女站在桥上哭喊,河面上一个挣扎的小女孩正被水流冲向下游。
苏辞玥脑子还没反应,双腿已经率先跨出去。
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河水湍急,苏辞玥把人推上岸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同志,谢谢!太谢谢你了!”
苏辞玥也有些力竭,笑着微微摇头,正要上岸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传来,上流定时开闸的闸道忽得打开,奔腾的河水水龙帮急速涌来!
“同志!快上来!快——”
岸上的人伸出手,苏辞玥刚一抬手,河水却已经涌来!
“同志——!”
像落叶般,苏辞玥消失在湍急的水中!
冰冷的河水,钻入苏辞玥的心肺,挤压着最后的氧气。
她想挣扎,可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只能任由身体往漆黑的河底沉。
窒息一点点袭来,意识慢慢昏沉。
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交错,她恍然回到了跟陆景铭的初见——
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一身军装的陆景铭像书里写的天神,带着光,微笑向她走来。
他说:“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苏辞玥颤了颤,缓缓抬手,想抓住光。
她想活下去。
她才重生,才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她怎么舍得死……
可惜,老天爷好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四周越来越暗,苏辞玥慢慢闭上眼,和河底死一般的沉寂融为一体。
……
寂静的街道,陆景铭心不在焉地往军区走。
看着手里的离婚证,陆景铭莫名觉得喘不过气。
这时,通讯员开着车过来了。
“政委,户口本拿回来了,唐同志的孩子临时靠挂在你的名下一个月,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唐家。”
“嗯。”
陆景铭敛去低落,不露声色将离婚证藏进口袋。1
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后,又吩咐:“去电视台。”
军绿吉普缓缓朝电视台驶去。
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伸手按住心口,深呼吸几次,但不安却散不去。
他拧了拧眉,很快,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
陆景铭拿着户口本往播音部门去,可路过化妆室时,就听见里头传出唐雪芬的声音。
“没错,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林抢走苏辞玥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也是故意抢了苏辞玥的工作,又偷拿她的准考证。”
“可我也是没办法啊,程继说我们已经是过去了,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能跟苏辞玥离婚,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逼走了。”
“我离婚还带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程继,妈,你难道不想做军区政委的丈母娘?”
一字一句,像是引爆了陆景铭心底的雷,轰响过后,硝烟弥漫。
蓦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苏辞玥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
直到此时回想,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
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程继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唐雪芬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程继,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陆景铭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唐雪芬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陆景铭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雨菲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唐雪芬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陆景铭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苏辞玥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陆景铭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苏辞玥……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陆景铭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苏辞玥为了救人淹死了!”
陆景铭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
“是真的!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一字一句,就像瞬间抽走了陆景铭全身的力气,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
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迅速反应过来,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
陆景铭就像坐木桩,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时,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
视线一扫,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陆景铭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本能地想过去确认,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这时,一个公安看见他,走过来敬了个礼:“顾政委,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请您确认一下。”
陆景铭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扯出道沙哑的回应:“我要确认人。”
嘈杂中,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苏辞玥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不会是她’。
公安愣了下,便让开了路。
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侵袭,让陆景铭呼吸有些困难。
他深吸口气,艰难迈开腿走去。2
蹲下身,触及到白布时,掌心忽的一颤。
陆景铭咬了咬牙,掀开了白布!
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
阳光下,苏辞玥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她闭着双眼,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几缕乱发贴着脸颊。
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
公安解释着,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
陆景铭像是没听见,下意识地擦掉苏辞玥脸上的水渍,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他心骤然一紧。
天这么热,她竟然这么冷。
……
天彻底黑了。
车停下大院门口,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陆景铭,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政委,到了。”
陆景铭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嗯了声缓慢下车。
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
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景铭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陆景铭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程继!”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顾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雨菲呢?”
陆景铭一哽,不由又想起苏辞玥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顾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雨菲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陆景铭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雨菲死了。”
顾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陆景铭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顾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陆景铭,也被打偏了脸。
“陆景铭,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唐雪芬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雨菲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顾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陆景铭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雨菲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顾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顾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8
被赶出去的陆景铭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顾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宋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陆景铭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陆景铭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顾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雨菲啊!”
陆景铭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雨菲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苏辞玥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顾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陆景铭。
陆景铭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顾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陆景铭,还是点点头,带着顾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陆景铭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顾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顾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苏辞玥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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